第150章 挥金如土,开海经武 (第1/2页)
在文华殿召开的大明朝第一届执政班底年终工作总结会议,旨在总结一年所得,部署下一年各部院工作。
但工部尚书朱衡就十分不按套路出牌了。
嘴巴一张,赶会上要钱来了。
要就算了,还想要走一百八十万两!
朱翊钧也明白过来,这厮为何在王国光汇报完太仓库进项后,就开始蠢蠢欲动。
搞不好要的数字都是视情况而定的!
国库进一百九十八万,就想要一百八十万,那要是进三百万,恐怕就想要个二百多万了!
也难怪王国光汇报完后就开始泼冷水,说这里苦那里难,果真是经验老道啊!
朱衡报的这个数目,在场的人都不会答应。
朱翊钧也不去做这个恶人,总归会有人“仗义执言”,让朱衡知难而退。
但是,他出乎意料的是。
率先开口的人,竟然是张居正。
只见首辅先生无悲无喜,转头看向朱衡:“一百八十万?工部节慎库存竟然有这般多存银?”
朱翊钧在上头不由一乐,老头有点损。
四库岁入比例没有定额,但每年都大差不多,“以太仓岁入为准,节慎四之一,太仆十之一,光禄则十之毫厘耳。”
节慎库今年也就入了一百五十万两。
但用可是用了不少,且不说“昭陵营建凡用节慎库银,三十九万九百三十二两。”
单是拨给黄河、运河、水渠的修筑养护,就用去了七十二万两——不把百姓当猪狗的朝廷,都是不吝于搞水利建设的,哪怕崇祯快亡国了,都还在拨款给工部修水利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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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什么复建慈庆宫的工程项目、与漕运衙门共谋的海船研制项目,这一年下来也就堪堪收支平衡。
那么没赚钱归没赚钱,节慎库本身的存银有多少呢?
历史上万历三十年,大学士朱赓言回忆元年的时候说——“元年节慎库尚一百一十余万金,今罄然无分毫之蓄”。
现在兜里也就一百一十万两,张口就是一百八十万的大工程,显然是找户部要钱来的。
而张居正这话,显然是不让太仓库一下子掏三分之一的库存。
朱衡闻言,不免有些恼怒。
首辅对自己有意见他是知道的,上月王之诰走后,张居正面圣举荐张瀚时,对大臣们进行了一波锐评。
起居注上白字黑字,譬如“葛守礼固君子,但年近衰”,又或者“于朱衡则有贬词”。
此事让朱衡恼怒一时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今日张居正连百年大计也不支持,简直不当人子!
他也不理会张居正,朝王国光拱了拱手,又神色恳切地迎上皇帝的目光,勉力解释道:“陛下,臣并非为部门私计。”
“工部已经合议过了,这一百八十万两,已是缩无可缩。”
“沿海航线与往外出航大不相同,广东、福建等省,几乎只要立一市舶司,设一港口,便是海阔天空。”
“而渤海、东海等港口,需考量水文。”
“譬如濒临渤海的几个港口。”
“黄河千年多变,如今虽由四泗、淮入海,但初为利津、滨州一带入海,后又从天津卫入海,多年不治,这一段沿海,几乎尽是淤沙,临近几个港口方圆十余里内,若是不掘地三尺,打捞淤泥,则入港必然搁浅。”
“又譬如大明海(东海),与长江、运河等众多水系交织,异物入海、水浪对拍,致使贝堤层迭,而杂物、沉船、礁石蓄积,如今勘定的航线,乃是前宋故道,虽留有遗泽,但这数百年间之新生,仍旧需要一一勘察清理。”
“而海运入京的这一段,用的是永乐五年的故道,废弃一百数十年,直古口入白河这一段,必然要重新疏浚。”
“此外,登州、胶州、淮安、崇明等各处更需修缮复用港口,调理地理水文。”
“疏浚河道、清理海床之人工,掘挖海港、复通故口耗费之材料,都是白花花的银两,臣也不能毫无花费,就凭空通了海运。”
“还请陛下明鉴!”
朱衡在文华殿内慷慨陈词,头头是道,皇帝跟群臣却是面面相觑。
这就是把天聊死了。
说得这么专业,让外行怎么判断?又让人怎么接话?
哪怕朱翊钧方才打定主意婉拒朱衡,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好开口。
他不太懂水文,也没搞过水利,只觉得朱衡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尤其让人搞大工程不给钱肯定是不行的,总不能玩不看过程,只要结果那一套。
但是……这一百八十万又属实有点多了。
户部确实能拿出来,但什么时候见过国库年年掏空,不留库存的?
正在朱翊钧思索的时候,高仪下手的王崇古突然开口道:“人工也未必征发役夫嘛。”
只见王崇古面色沉稳,成竹在胸:“譬如方才说胶州以北,杨家圈以南的一百里……恰好胶州一带有一支山东班军驻扎,再合附近该营起军数千,正可疏浚此段。”
“登州、淮安、天津卫内河等水段,皆可如此施为,当能省不菲的人工费用。”
治安部队搞工程,是很常见的事情。
昭陵的大石窝工程,就是京营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搞的。
虽说也要发放赏银,但那算是军饷以外的加班费,肯定要比征发役夫要便宜的——要保证层层克扣之下不饿死役夫,花销是真不低。
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敏感,毕竟工程一大,随随便便就能在腹心之地动员数万军队。
所以一般外地的大工程,都不太会轻易这样搞,就像大石窝工程用神机营,就是勋贵带队,国丈副手,辅臣监工,几方齐活了都。
好在御阶上的皇帝很是通情达理,几乎毫不犹豫,便点头以示同意:“朱卿,若是这般,能省多少?”
众人纷纷释然,不约而同朝朱衡看去。
朱衡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认真思考起来。
过了好半晌。
他才缓缓开口:“即便如此,也还需一百四十万两。”
王崇古听闻,皱起眉头。
这么费钱?不行别开海运了要不?
犹豫了一下,碍于皇帝的想法,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户部的王国光低头掰着手指头,恍若未闻,一点没有接话的打算,显然并不情愿出这笔钱。
群臣神色各异。
这时候,御阶上的皇帝终于开口。
朱翊钧向朱衡投去征询的目光:“朱卿,不如将工程分两期,先后完成如何?”
朱衡闻言一怔。
分两期……
他迟疑道:“陛下,可以是可以,那就先通天津、胶州、登口的港口,完工后再疏浚淮安、崇明一带。”
“不过……通船恐怕要再晚上半年。”
资金压力缓解的同时,工程进度自然要慢些。
朱翊钧对此只能和解——资金不够全款,还赶什么工期。
“两年半就两年半罢。”朱翊钧大手一挥。
朱衡暗自腹诽,先前是皇帝催得急,如今看着花费甚多,立刻就不急了。
也是个不当人子。
朱翊钧浑然不知朱衡在腹诽自己,只将目光放回王国光身上:“大司徒,这第一期工程,由太仓库拨二十万两,如何?”
王国光听到这个数字,终于才有了反应。
他腾然起身,朝皇帝行礼:“臣遵旨!”
朱衡欲言又止。
这时候,朱翊钧再度看向朱衡:“朱卿,剩下的五十万两,工部节慎库出三十万,朕的内帑出二十万,何如?”
这话一出口。
朱衡面露喜色,殿内其余十二名大臣,纷纷愕然。
恩?
是不是听错了?
正当众人惊愕之际,新任的户科都给事中陈吾德,突然毫无征兆地,趴在长案上抽噎起来。
不知道陈吾德闹的哪一出。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陈吾德抹了一把眼泪,起身下拜请罪:“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朱翊钧好奇道:“卿何故如此。”
这厮先前还在弹劾张居正,一口一个治政激进,有碍国本。
今日叫来开会,未尝没有思想教育的意思。
结果现在莫名其妙就哭起来了,这些老儒生的脑袋,实在不好琢磨。
陈吾德哽咽不止,回道:“陛下容禀,臣是想起了先帝……”
“隆庆四年五月,先帝催买年例金宝,臣等及户部执奏停止,俱不蒙俞允。”
“彼时,府库空虚,小民困竭,库藏所入不足以侍一年之出,边方年例,奏发无时,畿省饥荒,求济不已,司计之臣,方日夜忧怀,计未有所出。”
“臣斗胆之下,不顾人臣体统、上下尊卑,竟上疏指斥乘舆,言称先帝甘心游乐,心无天下,充实私囊,误国欺公,先帝大度,只将臣贬谪。”
“今再度复起,方才眼见陛下之行事,回想依稀之种种,不由感时伤怀,潸然泪下。”
这话说出口,群臣也难免想起了当初国库空虚,先帝还伸手要钱的日子。
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御座上的这位。
一时间思绪万千。
朱翊钧见陈吾德这模样,自然不会责备。
他示意这位有德之人归座,伸手虚虚按了按:“继续说正事罢。”
“朱卿,钱内帑既然出了,且不说内臣督工这等应有之事,还有这航线、地理、水文、工程等一应案卷,附带雕版,皆要给内廷、国史馆、内阁,三方备案。”
这种大型工程的资料,肯定是要做好多方备案的。
为什么永乐年间能做出郑和宝船,现在出个海都费劲?
还不是因为工程资料不保存,动辄烧毁藏匿。
你说文渊阁大印、佑国殿供的金圣像、御前珍珠袍,这些被盗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这科研资料也不知道盗去干什么,以至于现在连考古式科研都费劲。
朱衡对此乐见其成,别说皇帝出了二十万,皇帝就算分文不出,他也没理由拒绝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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