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游 第四章 (第2/2页)
陈琮想来想去,思绪纷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就起床翻出了父亲送自己束发十五岁的礼物——遂意簪。
遂意簪啊......六代三剑的遂意簪。
窗外还在飘雨,没有月光,陈琮点了盏油灯照明,坐在书桌前。
挺普通的一个玉簪的,陈琮就着烛火认真打量,玉被戴久了显得温润,簪柄处琢有如意彩云,如意旁边篆着遂意两字。
他原本一直认为这玉簪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但是遂意簪肯定有玄机。
陈琮回想道士高秦的解惑之语和刚刚听过的颜三的戏文。
『茶肆的说书人,血染的遂意簪。』
『血染的遂意簪,易碎的琉璃蝶,重铸的断残剑,皆以人间道...』
烛火照着陈琮,他瞎琢磨。
这遂意簪肯定要沾血,但是沾谁的血?应该不是普通人的血,因为六代三剑不是那种人。
有可能是敌人的血,陈琮回想六代三剑的生平——闯北野,下南疆,平贼平苗,路遇不平拔剑斩之。
作为陈氏天骄,入朝改革时他又极为克制武力,收敛心性......这个猜想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样的话又会衍生出很多其他的问题。诸如,怎么样才算是敌人?是以仇恨来衡量还是以利益冲突相衡量?是自己的敌人还是任何一个人的都可以?亦或者是六代三剑的敌人?如果是六代三剑的敌人,他们都老死了,他们的子嗣的血可以吗?
陈琮皱起眉头,头疼地心想。
其实也有可能是天骄陈氏子弟的血,陈琮又心想......说不一定这东西就像是一个钥匙一样,而陈氏子弟的血液就是激活钥匙的开关。激活钥匙后就能打开通往天骄的大门了。
陈琮从未如此讨厌谜语人。
戏文里最后一句是『皆以人间道.....』,
这倒是挺简单的,应该就是要戴着血染的簪子使用陈氏天骄异象——三剑·人间道。
戴血遂意簪,舞剑人间道嘛。
陈琮瞥了眼窗外,黑咕隆咚的,还在无声无息地飘着小雨,勉强能看出各个事物的轮廓。
陈琮心里萌生了个别样大胆的念头——为何不今晚就用自己的血一试?
六代三剑曾经说过一句“粗鄙之语”,不像金印紫绶的公爵,反而像一个大兵丘八:“你总是在想如此之多干嘛?说一千道一万,两横一竖就是干。”
陈琮在屋里犹豫了一下,从案头清供中翻出了君子刻刀——蟾宫折桂刀,刀柄雕刻金蟾、绶带、桂枝,寓意极好。
陈琮用火燎了燎蟾宫折桂,一咬牙,割伤了自己左手的中指。因为担心血不够,陈琮颇用力——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鲜血殷红地淌在遂意簪上,暖心的玉色配上血色,变为了极为妖艳的绯红渐变色,在黑暗里发出淡淡的光,像红月的碎片。
陈琮龇龇牙,将簪子随意插在头上,提剑就走到了庭院中央的栾树下。
夜深极了,府邸里的灯火都灭了,不会有人打扰自己。
陈琮眼神炙热,左手的疼痛被心潮澎湃给压了下去,微不可察。提起的剑背像镜子一样,从前面可以看到绯红遂意簪,和陈琮那双藏着遂意簪像烛火一样的桃花眸子。
血染的遂意簪,皆以人间道。
陈琮全神贯注,舞剑招,同时释放天骄异象。
天骄陈氏异象·三剑·人间道
一股奇特无形的气息以陈琮为中心升起,像雾一样,既缥缈虚无,又真实存在。介于矛盾与和谐的交界,形容不出的别扭,又令人哑口无言,无法去辩驳。
三剑·人间道,混淆视听的剑法,给人感官上的矛盾。
曾经的陈氏三代三剑使用光阴的权柄,剑锋指向自己,施加人间道,给与触感和视听感的矛盾。使得自己可以被触摸,却永远不能被看到和听到,随后只身一人北上,刺杀当时匈奴帝国的最后一位天骄单于,不得,自己重伤。
只知道他没有死匈奴王庭,滴下的血断续地到王庭外,此后就找不见了。
三代三剑也没有归家,可能是死在了某个途中,不为任何人知晓。他也是唯一一个尸骨没有回归青雀祖冢的陈氏天骄。
陈琮脑袋里滑过种种纷杂思绪,又迅速消失,他逐渐进入一种像人间尘一样的状态......被混淆的是形体和心神——他的形体不能被心神感知到,而心神可以直接地接触外界。
佛家称为,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道教称为,坐忘道,得意忘形。
陈琮头顶的栾树叶,由安静伫立渐渐到哗哗作响,好像游龙降临,又像暴雨前奏。
头上的遂意簪越来越亮,绯红之色在夜里如同红月坠落人间,映出剑刃寒光。
异象频发。
骤然一声春雷乍响彻陈琮的心间,随后千万声鼓点像雨水一样,密密麻麻地紧跟其后。心间犹如湖水,被拍打得表面上都是一个个的小碗状凹洼。
陈琮在心湖里划舟,带着蓑笠,恍惚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听见远处岸上有人交谈,声音悲悯,风里有血腥味。他竭尽全力向那边划去。
又像是一场黄粱梦。
与此同时,在距离蜀川锦官足足有四千里远的盛京,一位年轻道士在烛灯前皱着眉头拈着白棋子,他身上道袍上绣有螭龙。
他就是此代螭龙道士李坎,一个身上满是疑团的道士,但是他此刻脸色很糟糕。
早在陈琮割破手指涂抹遂意簪时,他就开始心神不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等到陈琮心湖里有春雷乍响后,李坎更感受到极大的异常了,坐立难安,立刻拿出了前几日才磨好的白棋。
螭龙道士李坎眼里有血丝:“今日怎么可能这么多黄粱梦?”
“上午巳时一个,现在戌时又有一个......莫不是老秃驴的后手?”
“但是现在是天骄时代!他不可能拥有赐人黄粱的能力的。”
要不要强行抹去这个梦境?
螭龙道士李坎上下抛白棋,进退维谷。
十二个天骄氏族开族天骄留下后手和诅咒是可以触发黄粱一梦的,就像螭龙一脉不能带芙蓉冠为天骄张氏卜爻。而如果强行卜爻,卜爻者会强制爱上被卜爻者,并且卜爻者还会认定这是自愿的。
这些后手、诅咒乃至结果,李坎和老和尚都不能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了解全部。所以有时候在机缘巧合下,一些普通人是有可能触发黄粱一梦的。
最令李坎惊疑的是两场黄粱梦发生时间如此相近,巧合得像是人为。
“老秃驴...接连不断的黄粱梦...”
李坎眼里闪过一抹戾色,烦躁得举棋不定。
自己可以强行抹去这场黄粱梦,但是作为代价,自己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睡,自己布下的棋子会被老和尚趁机扰乱多少都也未可知。更何况自己不能留着徒弟高秦一个人在蜀川,孤立无援。
但是自己是放不下黄粱梦,李坎相信老和尚也是知道的——在天骄时代不允许有太多的黄粱梦,这是自己的职责。
徘徊犹豫。
李坎低声骂了句脏话:“你赢了,老秃驴。”
白棋被李坎捏碎,不规则的碎片从手掌滑落。
蜀川锦官,栾树下的陈琮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头,神色困惑。
京都盛京,烛火前的李坎面如死灰,道袍上螭龙游动,陷入了沉睡。
“神仙眷侣只在书本上,悲欢离合才是人间。”
“我要寻的灵药在北野,古战场的中央。”
“用我血换我妻一命何尝不可?救不了挚爱之人的命,又算什么盖世无双的天骄?”
“如果佛道劝我收余恨,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头,早悟兰因......是否我就应该悟得玄理,低眉顺目?倒不如学那狂士,金刚怒目。干脆就砸了这木石神像,土泥雕塑!”
——《遂意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