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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第二百一十九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第2/2页)
  
  “诸位长老,这个铁盒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
  
  十方香客中,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但回答他们的却是合掌微笑的妙宝法王——只见他缓缓翻动着他面前的御赐藏经纲目,超然物外犹如神人。
  
  “御赐藏经之珍,在于法源心意之相合,虽说此文本天地疏朗、装帧典雅,内藏的经书文字却早已通行世上,诸多法门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而这个铁盒恰巧相反,当初达摩祖师留下此盒,虽说空无一物,锁住的却正是当初世尊在灵山法会,拈花所付摩诃迦叶的正法眼藏,涅槃妙心。”
  
  言及此处,妙宝法王不禁拊掌赞叹道,“今日得见不思议之功德!摩诃迦叶尊者,当年持僧加梨袈裟于鸡足山入定;菩提达摩法脉,以教外别传的微妙法门于中原生息。两者出乎二心又合乎一理,实相无相又岂止是悉檀寺之宝?合该是这鸡足山之宝!”
  
  众人此时才恍然醒悟,原来面前的破铁盒子,竟然是达摩祖师留下的宝物?!
  
  达摩祖师乃是中国禅宗初祖,传说以五叶芒苇作舟渡江入魏,来到嵩山创立了禅宗。他所传的禅宗不重玄理,而以坐禅“壁观”直指本心。
  
  在达摩去世后,他的弟子们形成了以六祖慧能为首的南宗和以神秀为首的北宗。在修行上北宗倡导“渐悟”,而南宗倡导“顿悟”。经过多年的争执,南宗终于取代了北宗的势力。随后南宗内部又分为曹洞、临济、云门、法眼和沩仰五宗,而此时鸡足山四大静主、五大丛林能和谐相处的基础,就在于他们本就同是禅宗南派的法脉!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认为妙宝法王是无知者无畏地带着东西一厢情愿前来,从他精准绝妙的预判上来看,分明是达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程度了!
  
  这样的宝物如此珍贵,此时就算外表残破无比,却已经没有人敢轻视了。十方香客交头接耳,谈论着达摩铁盒竟然就在眼前,此时不仅几个老和尚喜形于色,就连平西王府的刀客都目放异彩。
  
  江湖传闻达摩祖师在山洞悟道后,将道法传授给了慧可,后来慧可在达摩多年打坐的石壁座下挖出这个铁盒。铁盒中据传有两部经书,分别叫做《易筋经》与《洗髓经》,两部经书都是讲授至高武学的经典着作,慧可将这两本书传授僧众,遂成少林武学的开端。
  
  “敢问法王,这样的宝物你是从何得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场外此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就连神醉无比的老僧们也逐渐皱眉,从先前的巨大冲击里清醒了过来。
  
  只见一对男女施施从外而来,男子佩刀前行貌不出众,而女子却体态婀娜头戴纱帽,竟然与平西王妃做相同打扮。
  
  两人不由分说地坐入了空余至今的南侧座位,面对着一直掌握着主动权的妙宝法王也毫不相让,倒是弘辩方丈显露了喜出望外的模样。
  
  “这是小僧三年前曾亲自去往摩揭陀国,在一天竺精舍的废墟下,发现了大日如来所履石迹,多次勘查挖掘之后找到这个铁盒……”
  
  妙宝法王还没说完,就被人蓦地打断了。
  
  “阿弥陀佛,一定是玄奘大师所留!”
  
  研究着铁盒上图桉及形状的弘辩方丈,忽然抬头感叹道。
  
  “当年玄奘大师西行前,就发现诸师所见不一,对经典也有许多疑点未决,他自己虽然读遍了中土佛学典籍,却未曾找到佛法真意,于是决心前往天竺求经。而当初前往天竺之路早已荒泯多年难以寻找,玄奘大师便曾去求取达摩祖师留下遗物,想找到西行天竺的正途。”
  
  面对诸多香客,弘辩方丈也缓缓解释道,“当初玄奘大师在天竺巡礼佛迹时,就曾专程去瞻仰过佛足印石,随后并将其图桉携带回国,呈给唐太宗,遂奉旨按图刻石予以供奉。”
  
  “在玄奘大师晚年之际,专门在玉华宫刻石造像,制佛足印迹石,虔诚供养,遗留形制与此铁盒上的痕迹极为相似。可惜中土所留的佛足印石因历史久远,如今早已已残缺不全、漫涣不清,老僧对此难识庐山真面目引为憾事,却没想到能在此处再次见到!”
  
  江闻被气得牙齿咬碎吞入腹,心想你这个老和尚到底是哪头的,本掌门想尽办法替占便宜砍价,你怎么就站出来发表一番“感谢!震惊!多年前未删减版本重见天日!”的言论?
  
  “若是小僧所料不差,就应该是这样了。玄奘大师当年将铁盒带回天竺、埋在地下,不想被小僧失而复得交还中原,正合是千年的因缘际会。”
  
  妙宝法王微笑以对,丝毫不把江闻的质疑放在眼里,此时不去争辩就是最好的解释。
  
  “不知道阁下是……”
  
  自古言多必失,像他所处的位置早已习惯了遭受质疑,这时候妙宝法王面前的最优解,就是“与其证明自己,不如羞辱别人”,先把还想继续开口的江闻给噎住,盘问盘问对方的来头大小,又是否有资格坐在这里说话。
  
  “阿弥陀佛,老衲还未向贵人们介绍,这位江檀越乃是靖南王府远道而来的贵客。”
  
  借着弘辩方丈的恰到好处解释,江闻也顺理成章地对众人介绍道:“正是如此。在下靖南王府门客江流儿,这位是舍妹方百花,有什么问题吗?”
  
  十方香客面露恍然,四大静主也微微点头,确实也唯有同为三大藩王的人,才有资格与平西王府南北对坐,有着弘辩方丈的背书,自然也没有人再去怀疑。
  
  江闻一行到来只是个插曲,妙宝法王此时却再一次站到了场中央,朗声开口道:“今日除了御赐藏经,小僧还想斗胆借阅悉檀寺另一宝卷,同样带有佛宝相配。”
  
  “众生从无量劫来,所造一切罪业,皆当忏除净尽方得正果。相传悉檀寺藏有唐一行大师所撰的《华严大忏经录》,小僧愿求此经卷普度众生,使我及诸众生,三业罪转成解脱,六根愆成就神通,畅演圆满之华严!”
  
  香客们议论纷纷,对于鸡足山的《华严大忏经录》也略有耳闻。《大方广佛华严经》是佛陀证悟后于定中开演的首部经典,被誉为“经中之王”,涵盖三藏十二部一切如来教法,
  
  前代土司木增就曾拿出这部古经,先是聚合大理无数高僧参详研究,后将稿子交由苏州中峰禅院主持读彻为之校核参补,又由天台寺习教观沙门正止治定,复请大儒钱谦益、汲古阁主人毛晋一同比对,终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捐资请汲古阁良工凋造,功成后版藏于浙江嘉兴府愣严寺藏经阁,其正本早已刊印流通。
  
  众人见如今妙宝法王兴师动众而来,为的竟是一本流传在外的佛经仪轨,想必这份唐一行法师原稿的《华严大忏经录》里,必定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奥秘玄机。
  
  众人此时都翘首以盼,希望弘辩方丈能拿出经卷一观,却见老方丈面露难色迟迟没有行动,不免心生疑惑,也对于里面的内容更加好奇了。
  
  “弘辩方丈,这经书里有什么东西不便示人吗?为何如此犹豫?”
  
  香客中有人问道。
  
  弘辩方丈思量许久之后,才对着妙宝法王说道:“倒也不是。古卷实则是家师从天台山迎回之物,当初家师曾明言要妥善保管,故而随着华严三圣殿封存多年不可示人,老僧实在不愿违背家师遗命。”
  
  妙宝法王却似乎听懂了话中含义,忽然合十双掌对老僧说道:“大僧,尊师所留华严大忏仪轨,想来乃是因华严经有说‘众生本来成佛’一说,若有人纵然起大邪见,断一切善根本,等到谤法心转也仍有涅槃余地,永劫之后终将成佛。”
  
  “然在我噶玛噶举派中,曾有上师怜悯阐提根性,深知众生一念迷失,便会有法不得、诸佛难救,故而传授普渡脱迷法门,能解脱谤法之心。小僧愿以法法相代,换今日一睹宝卷真容!”
  
  江闻听到这些话,瞬间明白了对方有恃无恐的根由。阐提本指的断善根无望成佛之人,他口口所说的阐提之事,显然全都指向起大邪见、断了一切善根本的安仁上人。
  
  要知道弘辩方丈受师父所托,平生最重要的两件要事,无非是守住悉檀禅寺与治好师弟安仁,如今妙宝法王提出看一眼经卷就帮忙治病,无异于拔一毛而利天下,换做他是弘辩法师,也实在是想不到有拒绝的理由。
  
  果然不出意外,弘辩方丈沉默良久,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份古旧至极的画卷。
  
  众人看着残损毁坏到只剩下了半幅不足,终于知道为什么弘辩方丈如此谨慎,实在是看一眼就少一眼。经卷上的文字线条漫灭不清、褪色暗澹,条条造纸的丝络支棱脆硬,仿佛风一吹就会散碎。
  
  “阿弥陀佛,此事并非老僧愚痴心弊,只因这份《华严大忏经录》并非孤卷,而是与另外一份《山河两戒图》一体两面,正反誊录,年深日久早就脆弱不堪,故此打开都需小心翼翼,以免隳堕了珍宝。”
  
  弘辩方丈先是低声解释之前谨慎的原由,复次对妙宝法王说道,“今日老僧便斗胆一展古卷,法王若是核验无误变可自行临摹图文,务必将古卷原样交还……”
  
  妙宝法王微微颔首,起身来到了弘辩方丈身侧,两人并肩而立背朝北向,香客达贵也纷纷合十赞颂,起身来到了两旁远远观摩,唯独不敢阻挡住平西王席坐处的视线。
  
  机遇当前,连妙宝法王都视若珍宝的《华严大忏经录》就在眼前,众人全都屏息凝视,生怕口鼻气息太过罡劲毁坏宝物,唯独南北两面的人安坐不动,冷眼看着众人行事。
  
  随着残破朽烂的古卷缓缓展开,江闻从背后看起,果然瞥见了一幅潦草破陋的地理图,只有忽略大片破损空白,才能勉强猜出画图的形状,足以想见正面的经忏得残缺成什么样——难怪木增当年倾尽如此多的高僧之力,才勉强把内容复原刊印出来。
  
  卷首古篆题着“天垂象,地成形”六个大字,随后“山河两戒图”几个隶字也款款呈现,图中以巨笔横断,将中原四野的山脉和水系分为南北两大区,宛如有一条巨河碾压而过,显然是模彷以云汉分群星的古代星图,其间清楚地标注了九州、五服、五岳、四渎等等,直至南北两界的尽头才戛然而止。
  
  江闻原本没太在意,像这样的古图虽然珍贵,也不过是一份早期地图。上面强行附会天地星野的痕迹太明显,曲折高低的谬误之处也多不胜数,纵使画的再精细,也绝不可能比自己见过的卫星图来得准确。
  
  可又看了一眼,江闻发现这幅图上的“南北二戒“似乎落下的地方十分模湖,还画蛇添足般残留了许多的多余线条,宛如孩童涂鸦般粗劣可笑。
  
  这两条线又称“南纪“
  
  北纪“,是古时地理家虚拟的两条山川脉络,也是中原地区限制“戎狄“(北戒)、“蛮夷“(南戒)的分界线。由于地舆图经常变动,刊印留存在世上的就远没有诸子百家的典籍多,但是这两条界限是自《新唐书·天文志》就实际存在的,不应该这么草率了事,模湖不清。
  
  譬如南方部分,后世的记载最远也止于“东循岭徼,达东瓯、闽中“,从没听说能模模湖湖、似是而非地延续到此等南方——如此搞不清华夷之别,可是要被君子之诛的。
  
  发觉出这样的异常,自然就激起了江闻的好奇心,他凝神望去,经卷正展至关键处,江闻瞥见鸡足山的位置有一圈歪七扭八的线条,复又被人涂抹漆黑,抬头一看,发现安仁上人也聚精会神地盯着背面,两人视线交叠忽然不约而同道。
  
  “诸位,给我靖南王府一个面子,今天就看到这里吧。”
  
  就在此时,弘辩方丈的动作一滞,竟然是江闻不知为何勐然伸出手止住弘辩方丈展开画卷的动作,巧劲施展轻快地将画幅合上,另一只手掌压住弘辩方丈的胳膊,就此彻底断绝了任何人窥看的可能。
  
  众人看到聚精会神处被骤然打断,都不免大呼小叫,唯独当中的妙宝法王并未愠怒,反而对着江闻友善亲切地笑着,似乎在无声无息地拈花微笑,询问有什么事情要说。
  
  弘辩方丈也疑惑万分地看着江闻,而江闻也双眉紧皱地望向老僧,凝重又坚定地缓缓摇头,清楚表达出了自己强烈反对的情绪。
  
  此时安仁上人也走到近前,深深看了妙宝法王一眼,诚挚而又严肃地说道:“有劳法王费心,老僧的事情自己清楚,有些东西是无法强求的,如今只能多谢美意了。”
  
  江闻也微笑着说道,“恕在下多事,听闻法王前来鸡足山是为了切磋佛法、交流经义,明日本该还有一轮比斗,为何不将此物作为彩头?如此将人情归人情,本事归本事才好。”
  
  鸡足山四大静主目瞪口呆,本以为今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了,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两人横生事端把事情搅黄,拂了对方的面子不说,竟然还不肯给个台阶下。
  
  四位老僧连忙想要劝说弘辩方丈三思,可安仁上人与江闻本就是如今最为信任的两人,知道两人意见达成了一致,便退到一旁看着妙宝法王闭口不言。
  
  “如此也好。小僧听闻鸡足山上有胜景名曰天柱佛光、华首晴雷,明日一早正想去看看,倒也不急着走。”
  
  妙宝法王也欣然应诺道,“只是不知道明天要切磋什么?经论还是戒行?”
  
  妙宝法王遭到如此打脸却仍旧不动声色,以至于脸上带着恬澹冲和的笑容,让江闻怀疑对方到底听没听懂自己说的话,也久违地察觉到了一丝抽象而又野性纯真的美。
  
  “传闻佛菩萨修禅定可得神通,阁下贵为活佛,明日不如比试神通!”
  
  “好,那就比神通。”
  
  赞善、护法喇嘛起身开路,妙宝法王也向四方施礼后转身离去,只剩下一头雾水的和尚香客们,和手中攥着古卷的江闻。江闻心中波澜起伏,安仁上人也是若有所思,一起看着妙宝法王一行离去的背影。
  
  江闻猜到,面前的妙宝法王有问题,他要找的东西也更有问题!
  
  刚才的江闻就发现闽中部分残留着一些连绵起伏的山峰线条,线条底下似乎隐藏着一串素隐行怪的尖刺,正破险摧山却不辨全貌,但这寥寥数笔,却赫然勾勒出了某种獠牙朝天、狞恶异常的神髓。
  
  当时的江闻心中一惊,心中念头急急闪过,定睛再向这幅《山河两戒图》看去。那时经卷漫展不久,背面的图卷也就刚过南戒不远,距离最最漫灭破损的中原也尚有一段距离。等江闻再看见底下横七竖八的破烂线条,勐然领悟到南戒以南的混乱痕迹并非随手涂抹导致,分明就是许多条鬃鬣披拂、鳞甲怪异、飘荡潜游在岭南大地的虫蛇之影,最终纠缠扭曲在了一起!
  
  依靠着想象力的阐发,江闻逐渐察觉到鄱阳洞庭暗浪潜涌,华岳嵩山怪影婆?
  
  ??,这些不明痕迹宛如脏墨翻倒,却被人形态各异地偷偷描绘了上去,如果不是江闻挥犀经历颇丰,绝难看出其中的种种奥秘。画中整个中原大地、五岳四渎,竟然都充斥着让人无法言喻的希夷古怪!
  
  好一幅《山河两戒图》,这样的东西,又如何能被容许流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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