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梦独与梦毒的分野 (第2/2页)
父亲还是很快把消息告诉了大儿子梦向财二儿子梦向权,他们很快来了,家里能来的人也来了。
家中惯例是,凡来了客人,都会把他的两个哥哥叫来陪客。他当然不是客,他明白父亲母亲此举有阖家团聚之意。
不管梦向财和梦向权心里作何感想,但明面上都是很为他而高兴和骄傲的,都说他为家里在村上争了光。
父亲还开了一瓶瓜干白酒,就着简单的菜肴,一起吃喝。
有的姐姐往日里就问过父亲母亲梦独什么时候回来,也正是无巧不成书,梦向花和梦向叶结伴而来,想的是看看他是不是回来了,如今正撞见,只是,他其他的姐姐们住家有的近有的远,一时无法聚齐,好在寒假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二十多天,何愁一家人不能来个大团圆呢?
只不过,随着家庭成员身影的渐次现出,父亲母亲原先的喜出望外早已不见了踪影,谈话的主题、内容和观点全被他的亲人们掌握了,情景越来越回到了三年多以前。
而他,并没有,也决不愿进行和完成从“梦独”到“梦毒”的角色转换。
梦向花说:“他三舅,你怎么不想家呢?咱县上跟你一起当兵的,现在大多复员回家了,他们都休过探亲假;你也没休探亲家,要不是军校里有假期,你是不是还不回来啊?”
“太忙了。”他不便深说理由,用一个“忙“字来作敷衍,幸好有他人接过了梦向花的问题。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能回来就挺好。”梦向叶说。
“还能找到家就好。”梦向权不荤不素地来了一句,说完,他还怪怪地笑了笑。
梦向财说:“你在外边,爹娘生病你当然不知道,他们没喝过你端过去的一碗水,是俺们在尽孝心。如今你发达了当然好,如果你不是一年土两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就更好。”
“这不是回来了吗?还认得爹和娘呢。”母亲说。
梦向花说:“俺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咱一家人可是早盼着你回来,跟你一块儿当兵的那些人都结了婚了。咱爹娘都老了,还老是被你的事儿给吊着。”
母亲说:“只要你结了婚,俺就了了心事了。”
父亲说:“寒假二十好几天哩,你就把婚结了吧。只是,家里没多少钱,婚礼办不风光。”
梦向花说:“我带头出钱,谁让我是老大哩?”
“行。”梦向叶说。
“俺看也行。”梦向财说。
大家的目光都一致地向他袭来。
他说:“不行,万万不行。我还在上学阶段,学校有规定,上学期间不能结婚。”
母亲说:“原先,你在昌州的时候,说不能结婚。可是俺看人家好多人不是回来探家的时候就把婚结了吗?”
“现在还是不行?”父亲发问。
“怎么到了你那里就不行了哩?”梦向花说。
“要都跟你一样,那不都成了和尚兵?”梦向权阴阳怪气。
一回到家,三年多前的氛围就回来了,三年多前的难题更是近在眼前,直接将他束缚起来。
可家人还在一唱一和喋喋不休。
他被逼无奈,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苟怀蕉,痛苦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对双方来说都是痛苦的。你们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也是把苟怀蕉往火炕里推。”
家人快听不懂他所说的话了,有点酸里酸气,还有点洋里洋气,他们还感到了委屈,他们可是一直希望他过得好的,怎么是把他朝火坑里推,又怎么是把苟怀蕉朝火炕里推呢?一时间,家人集体沉默了。
他进一步说道:“我不能娶她,娶她就是害她。”
家人虽不明白不理解“娶她就是害她”,但却听得懂“不能娶她”。
母亲说:“当初真应当死拉硬扯不叫你去当兵,看看吧,当出幺蛾子来了。”
梦向财说:“当兵当兵,当得不认家乡了。”
梦向花说:“再怎么不认,你也是吃家乡饭喝家乡水吃我们这些当姐当哥的挣的口粮,才长大的。”
梦向叶说:“你可不能做出昧良心的事。”
父亲忽然拍了一下小腿,脸上的皱纹聚到一起,道:“毒儿啊毒儿,你可万万不能做那坏良心的事。你要是那么做了,俺的这张老脸在咱们梦家湾可就没处搁了。”
“我不那么做,才是真正的坏良心!”他蓦地站起身来,身材高挑挺拔,加上一身军装,更使他英气勃勃很有气势。原来他们就无法对他“牛不喝水强按头”,更别说现在了。
“俺都是为你好!”大家先后说道,并且重弹着这句二十多年来的老调。
“你是想要俺的老命啊。”母亲说,眼里汪起了泪水。
“你是要气死俺。”父亲说。
“俺早晚得死在你手里。”母亲说。
“俺也得死在他手里。”父亲说。
“你是真毒。”母亲说。
“可不是毒吗?”父亲说。
“越来越毒了。”梦向花说。
“他要是不毒,就不是你们的毒儿了。”梦向权皮笑肉不笑地火上添柴。
母亲将一把眼泪抹到了一头白发上。
他的一颗心酸楚起来了。三年多未见,此番相见,他看得出来,父亲母亲苍老了许多,究竟是像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们所说的因他而变得苍老还是生理上的自然规律,他并不愿在心里给予自己明确的答案。他的气软了下来,重又缓缓坐下,半垂着头,不说话。
家人却误以为他认了错,服了软,他们说话的口气也明显有了和缓。哥哥们姐姐们劝说父亲,安慰母亲。
梦向花说:“这事儿,今天先不说了,他三舅还是知好歹的。”
“她三舅是懂得道理的,不可能白出去当兵,更不可能把兵当瞎了。”梦向叶说。
梦向权说:“相信他,不会把咱爹咱娘气死的。”
“让他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再说吧。”梦向财说。
梦向花说:“哪有多少时间好考虑哩?眨眼就到年了。他现在回来了,还没去老丈母娘家去看看呢,这个理儿可不能忘了,他忘了,咱们可不能忘,咱们这地界的礼数,女婿得给丈母娘家送年礼哩。再说了,他三妗子还不知道他三舅回来,哪怕是媒人梦胡香也还不知道,梦胡香的哥梦胡瓜总归知道了吧?得快快去行这个礼数。”
这话提醒了家人,皆言梦向花言之有理,此事万万疏忽不得,否则是犯了大忌,授人以把柄,被人说不懂规矩。
出乎家人的预料,家人眼里的梦独看上去平静下来,说:“我知道,我会去的。”
“这就对了。”家人都表达了这个意思。
他又说道:“我跟苟怀蕉的婚约,是我跟她两个人的事儿。我会处理好的,我相信她会理解我的,她应当会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梦向叶说:“你还是别乱折腾,你可能是忘了咱家里是个什么烂光景了,咱爹娘老了,这么个破家,她三妗子能看上你就是你的福份。”
梦向权说:“你别忘了,你当初的名声多么坏,咱们是瞒着人家的,媒人是帮了咱的忙。”
梦向花说:“你刚才说那婚约是你跟她两个人的事儿,说真的,还真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儿。”
他反驳道:“不管我跟苟怀蕉有没有爱情,婚约都是我跟她两个人的事儿,将来会不会在一块儿过日子,是她和我。”后来,他才知道他的这番话是错的,大姐梦向花的话才是对的,后来的后来,他更知道他的话是错上加错,无论是爱情,还是婚约,还是婚姻,还真的不只是男女两个人的事儿,而是关乎到很多人,很多家,甚至关乎到村庄的荣誉,关乎到世俗、势力、乡风以及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