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苏醒 (第1/2页)
这是2243年6月23日,一个阴沉的午夜。
云隙间残存的月光如旧日般弥留不去,新的一天也迟迟不肯到来。
在黄淮平原中部,颍川市的夜色里,一群千岁鹤掠过城市顶端的宫殿,盘旋不休。
这已经是离地两千多米的高空,一场大雨酝酿着,黑云涌动。那些粗壮的丹柱和经幢贯穿层层阴霭,塔尖和飞檐撕开翻卷的云气,雷光在脊兽的爪牙边隆隆作响。
天候机器人们就这样洗净了红墙黑瓦的每一道缝隙,终于开始凝结雨水。
雨水裹着香灰落向高楼间交错的空轨,穿过各路神佛的投影,等它们触及了城市底层的街道,又消散在朵朵烟尘和热浪中。
水雾迅速弥漫,高楼风卷起垃圾。无处不在的全息广告如同游魂,霓虹招牌挤得像赌桌上的扑克。
在阴暗的街道一角,“颍川市红山疗养所”的灯管漫射出高色温的冷光。
疗养所里,两名护工正对着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窃窃私语。
他们已经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病例,但这位新来者还是引起了他们久违的好奇心。
“他真不是现代人?”
“不是,听说,是两个世纪前的古人。”
“两个世纪前?”
“对啊,好像是……2027年来的?”
……
【祂们能篡改现实,但不能篡改思想。】
苏格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
他醒来有一阵了,但他睡得太久,像是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严冬,记忆成了冰层下的暗流。他忘了家人长什么样,甚至连自己都忘了。只有这句话,像冰面下飘过的一条鳙鱼,每片细鳞都很清晰。
这是在他冬眠的前一刻,吴树石对他的嘱咐。
吴树石是工程院院士兼ACM院士,是苏格的导师,也是他的上级。但让他把这句话铭刻在心的原因不仅于此。
更重要的是,这句话也是那场战争的最高纲领。
那是场秘密战争,秘密到他甚至不知道战争的敌人是谁。
他参战的时间毕竟太短。
虽然他在战争的初期就应召了,但因为一些特殊状况,他不得不担负起更沉重的使命。
【你要把真相带到二十年后,这是组织交给你的重要任务。】
那时候,吴树石在冬眠室外向他交代了这些话。
他记得很清楚,吴树石的眼神里有种难言的悲观情绪,又怀有一种渺茫的期冀。院士仿佛认定了即将失败的结局,把希望放到了那个二十年后才能发挥威力的“真相”上。
对了,那个“真相”又是什么?苏格试着回忆,却头痛欲裂。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虚弱得像个溺水者。
“我是睡了多久?”
病房里没有旁人,他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却立刻有人回答说:
“您睡了216年。”
这声音温柔、可靠又疏离,仿佛带着股消毒水味儿,符合绝大多数人对护士的刻板印象。苏格下意识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他听懂了那话里的含义。
“什么?”
“您冬眠的时长是216年零2个月零4天。”那声音说。
苏格僵住了,216年,这数字像颗子弹打进了他脑子里。
他以为自己醒来后会看到急救室的柔和灯光,一群医护人员紧张地监测他的生命体征。等他状态稳定下来后,组织的领导已经在外面等待很久,却温和地让他先休养好身体。但他一刻都等不了。完成使命后,他要重拾自己的生活。二十年过去,父母的头发大概全都白了。还有他的未婚妻。他不肯耽误她,而她和他约定了二十年后的婚礼。
但现在病房很空,连一束花都没有。
他彻底醒了。
“现在不是2047年?”
“很抱歉,苏先生。”
“护士”耐心地解释说:
“按照您与提供冬眠服务的BitTravel公司签订的合同,他们的确应该在2047年9月12号为您提供冬眠唤起服务。但该公司在2044年就破产了,您购买的冬眠业务所属的FutureGate项目也随之被司法拍卖转移到一家公司名下……”
苏格耳朵里嗡嗡的响。
他只听懂了一些关键的字眼,提供冬眠服务的公司倒闭了,这个项目在很多企业、政府机构之间来回转移。要么做医学研究,要么做人道主义宣传。同一个皮球,改头换面十多次,踢了两百多年。
不会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担负了重要任务,组织一定会唤醒他,可为什么……
“最后是红山医学会给这个百年项目划上句号,为您提供了冬眠唤起服务。红山医学会直播了您的冬眠唤起过程,作为回报,医学会治好了您的胰腺癌。”
对了,胰腺癌。听到这三个字,苏格恍惚地记起来他冬眠的另一个原因。
那时候组织内部几乎禁用一切电子设备,他靠着每天四五杯咖啡和不到三小时的睡眠去完成本该交给计算机的工作,然后在一次体检中确诊了这个病。
以前他经常幻想重获健康,真到了这一刻,却只觉得茫然。他挪到床边想下地走走,身体就跟生了锈似的难以动弹。
“您的身体状况恢复得不错,苏先生,但您依旧需要运动辅助。我已帮您激活了外骨骼。”
随着护士的话,苏格身上的病服收紧了点。
“如果您想自行调节,也可以旋转病服的领扣。”她又说。
苏格迟疑了一下,然后很轻松就站了起来。
他惊异地低头打量,紧接着,就被其他东西转移了注意力——病房角落的镜子映出来一道影子,罩在一身灰白竖纹病服里,瘦得不成人形。
他怔了一下,走到镜子前。
镜中的倒影胡子拉碴,长发披散,眼神空洞,像一个幽灵。
他几乎认不出自己了,两百多年过去,一切都已经消失在光阴里。
但谁该对他负责,那些踢皮球的公司和政府部门,还是组织?
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呼吸逐渐急促。
“冬眠”、“真相”、“使命”、“组织”、“敌人”,凌乱的词汇在他脑海里断续浮现,仿佛夹杂着失真的电流声。
忽然,他心中闪过一种警兆。
不对,怎么就能确认这是两百多年后了?
怎么就能轻易相信那个声音?
如果这是敌人的陷阱呢,敌人试图摧垮他的心理防线——为了窃取那个“真相”。
他灰暗的眼神里涌出难以察觉的光彩。
长时间的冬眠把他的脑子也冻僵了,不然他不会这么疏于防范。
但刚好,他的脆弱可以误导敌人。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砸了镜子一拳,被震退好几步。又试图抄起一把固定的椅子,失败后,狠狠踹了椅子一脚,终于四仰八叉地跌倒了,气喘吁吁地盯着天花板。
做完这些,他才说:
“我要打电话。”
护士没有回应,似乎正在判断他的精神状态。
“电话!”
苏格梗起脖子,涨红了脸,用力锤了两下地板。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