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2/2页)
她紧紧抱住袁派明发疯似的哭喊着,“这大半辈子,这大半辈子,你都这样陪着我,是我懦弱,我无耻,是我不能让你像你的朋友一样有个完整的家庭,我必须要给你生一个孩子,在今晚陪着你。”
痛苦让袁派明闭上双眼,他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用颤抖的声音轻声说:“别这样,你身体还很虚弱,别这样……”
谭玉涵一把推开他,脱下病号服甩在地上:“袁派明,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做你该做的,别管我。”
她脱下了全身的衣服,“把我杀死也无所谓,去他妈的白血病,如果我能这样死去,我的灵魂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袁派明瞥了一眼谭玉涵,除去火灾留在她身体上的那些挛缩性瘢痕外,他发现谭玉涵曾经皮肤变成了菜色,他发现了谭玉涵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于是他捂住自己眼睛痛哭起来。
看见他哭,谭玉涵猛捶他的后背失声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难受!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人,我不是一个畜生!谭玉涵,我知道生命是什么,你不要用你的生命去做这件事,因为你是我的知己,因为我爱你,我必须让你活下去,如果你活下去,我们才能进行我们尚未开始的故事。谭玉涵我太爱你了,但……但我拜托你,算我拜托你,你要爱你自己,在苔城那天你也看到了,你的生命会像郑湘的一样伟大的。”
他满脸滚落的泪珠已经抑制了他说话的能力,他放大声音语无伦次地顺着他脑海之中的符号呜咽着。
谭玉涵坐在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肩膀,她把脚掌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忍住眼泪,“还能从头来过吗?”
从那天开始每天夜里,袁派明等待着谭玉涵睡着之时,光临医院中有新生儿啼哭的地方。逐渐地,他爱上了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之声。那会是生命的原点,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当袁派明第一次遇见袁锋时,他感觉医院里的嘈杂声都停止了,他正通过镜子看着婴儿状态的自己。
当然,那个时候作为新生儿的袁锋还不叫袁锋。
自从袁派明第一次来到产房的时候,他就想从那里的护士处打听弃养的婴儿。由于他频繁的拜访,那些护士都认清了他的脸,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们会为袁派明沏上了一杯清茶,邀请他在护士休息站里坐下。在那个地方,袁派明为这些打着哈欠却不舍得睡觉的护士们讲了他在美国留学,在水城被绑架,炸掉一间实验室,但最能引起护士们兴趣的还是生命的故事。作为交换,护士们也向他介绍了自己的生活。她们是整个医院里唯一一群穿粉衣服的护士,粉色的衣,粉色的墙,为了保护新生儿可爱的眼睛。昼夜轮班一个月不回家也被她们习以为常,比起那些急诊室里的医生护士,她们的工资更少。但她们每天都很快乐。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善也有恶;有黑暗也有光明,那里便是那些全部新生命走入社会的第一站。当她们看到婴儿的心跳正常,呼吸流畅并发出健康的啼哭时,一切辛劳苦闷便无踪无影,她们说那好像也是随着生命附赠来的喜悦。
而那个即将叫袁锋的孩子,已经躺在新生儿科的粉色摇篮里,十天了,他哭闹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了,他吮着自己的手指,瞪着清澈的眼球,看着一个一个的妈妈抱走她们的孩子。在确认他被遗弃之后,护士才把小男孩送到了袁派明的手里,这个三十一岁的男人终于在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一会儿沉甸甸的,一会儿又很轻盈。在袁派明怀中,他没有哭泣,他用肉嘟嘟的手搂住了袁派明的脖子,用力地喊:“爸爸……爸爸。”这让袁派明潸然泪下。
“好多孩子都是在这里被教会叫爸爸妈妈的,这个孩子估计在这待久了,自然就学会了。”护士试图解释,但她发现袁派明情绪已经失常时,就只好接住了袁锋,摇晃起了他,“宝宝乖,听话话,待会儿我们见妈妈。”而这时的袁派明蹲在墙角,他的哭声压过了婴儿的哭声。
袁锋被抱到了他未来母亲的跟前,护士担心的是他看到每个新生儿的母亲都有一头长发,他是否会把那个没有头发的女人当成母亲,但她还是摇了摇袁锋:“乖宝宝,这是妈妈。”
“妈妈。”
谭玉涵用颤抖地手接过了那份来自人间沉甸甸的爱,抱在怀里。“哎,妈妈在这,我可怜的孩子……”
在母亲怀中的袁锋学会了,她母亲嘴里的第一句话:“哎,我可怜的妈妈。”